黄龙

第彡只眼睛看世界:

梵·高 有柏树的道路 1889

梵·高的最後一年,他的精神的世界已經完全破碎。一如大海,風暴時起,顛簸傾覆,沒有多少平穩的陸地了。特别是他出現幻覺的症狀之後(1889 年 2 月),眼中的物象開始扭曲,遊走,變形。他的畫變化得厲害。一種佈滿畫面蜷曲的線條,都是天地萬物動不已的輪廓。飛舞的天雲與樹木,全是他內心的狂飆。這種獨來獨往的精神放縱,使他的畫顯示出強大的主觀性:一下子,他就從印象派畫家馬奈、莫奈、德加、畢沙羅等等所受的客觀的和視覺的約束中解放出來。但這不是理性的自覺,而恰恰是精神病發作之所致。奇怪的是,精神病带來的改變竟是一場藝術上的革命;印象主義一下子跨進它光芒四射的後期。這位精神病患者的畫非但沒有任何病態,反而进發出巨大的生命熱情與健康的力量。

……

當患病的梵·高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中,這些生命便在他眼前熊熊燃燒起來,飛騰起來,鲜艷奪目,咄咄逼人。這期間使他癡迷並一畫再畫的絲杉,多麼像是一種從大地冒出来的巨大的生命火焰!這不正是他内心一種生命情感的象微嗎?精神病并但沒有毁掉梵·高的藝術,反而將他心中全部能量一起爆發出來。

或者說,精神病毀掉了梵·高本人,卻成就了他的藝·術。這究竟是一種幸運,還是殘酷的毁减?

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這種精神病的程度“恰到好處”。他在神智上雖然顛三倒四,但色彩的法则卻一點不亂。他對色彩的感覺甚至都是精確之極。這簡直不可思議!就像雙耳全聾的貝多芬,反而創作出博大、繁複、嚴謹、壯麗的《第九交響樂》。是誰創造了這種藝術史的奇迹和生命的奇迹?

倘若他病得再重一些,全部陷入瘋狂,根本無法作畫,美史便絕不會誕生出梵·高來。倘若他病得輕一些,再清醒和理智一些呢?當然也不會有現在這個在畫布上電閃雷鳴的梵·高了。

他叫我們想起大地震中心孤零零豎立的一根電線杆,核爆炸廢墟中惟一矗立的一幢房子。當他整個神經系統損毁了,惟有那根藝術的神經卻依然故我。

這一切,到底是生命與藝術共同的偶然,還是天才的必然?

[节录自冯骥才《美人歐羅巴》之“義大利斷想”,香港三聯書店 2004 年 10 月一版一刷,定價 HK$60。使用微信小程序“OCR文字识别”拍照轉文字。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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